柔和与放荡

嬉皮士 · 发表于 2006-11-27 01:54:17

园丁的猫死了，园丁走了 <o:p></o:p>
去年的花园长满荒草 <o:p></o:p>
——沃莱斯·史蒂文斯 
曾经幻想过与她的重逢，我一直认为，应该是在那所乡镇中学附近的林荫道上，属于七年前的季节，夏天的阳光穿过法国梧桐的叶片，在她脸上洒下斑驳光影，光影和铺在脚下的红砖块一样破碎；路面生满苔藓，和叶片上下对应，组成一片青郁色的世界，她就站在中间，笑语嫣然；她的眼白，天空般湛蓝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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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样的背景中，我会对她说：文文，你好吗？——这些年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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现在却是在公车站附近，本来，我是在等车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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视野里的许多人像暴雨将至时的蚂蚁。附近发生了一起车祸，一辆摩托车和一个男人并排躺在地上，四肢摊开，汽油和鲜血把马路弄得很脏，其他人围上去小声议论。我看了一会，觉得索然无味，要等的车一时也不会过来，于是在报摊上买份报纸，打算找个地方消磨无聊时光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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车站旁是一家日本寿司店，夸张的黄色木墙，同样的油漆糟踏着精致的格子窗棱，门，关闭，或是虚掩，突出的前檐，挂着黄色的纸糊灯笼，让我奇怪的联想到丧事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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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我还是进去了。并且看到她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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没有犹豫，所有的演练已经在将近七年的时间里娴熟。我径直走到她面前，把报纸放在洁白的桌布上，拉出一张椅子，一边坐下，一边顺手掏出烟和火机，这是我后来才养成的习惯。我们交往时，我还不抽烟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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尽管以前暗暗发誓，要冷冷静静，不动声色。但还是口干舌燥。我笑笑，佯装镇定：文文，这些年，你好吗？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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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一定是对我抽烟的行为感到不适。她微微皱眉，不说话。仍在吃饭，一点不受干扰似的，但举止与以前并无不同，与生俱来的小心翼翼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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短暂的尴尬在我预料之中。我应该从一个有效的角度迅速切入谈话，以便引领她进入回忆。她面前放着食物：鱼子寿司，生鱼片，清酒。于是，我提到的话题与食物有关：文文，还记得当年的学校食堂吗？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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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抬头注视我，眼光平静；比我想象的少了几许湛蓝，她的眼睛黑白分明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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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也是应该的，七年前，她对我解释得很明白，眼球发蓝是贫血的后果，物质的匮乏总易使我们贫血。想到这里，我说：“那时候，食堂里提供的食物根本没有营养，你还记得吗？那时候，我们还都是乡镇中学的寄宿生。”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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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放下碗筷，一定是我的话引发了她的回忆。我继续说：“那时候，我们只在星期六中午才吃肉，鸡肉，和萝卜一起炖。是一星期中最丰盛的一餐，吃完后，再上两节自习，大家就开始往分散在全镇的家中赶，你肯定对当时的情景有印象：像洪水一样，哗哗的，全都骑自行车，人群挤满了校园内的林荫道，以及校外的简易公路。”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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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用餐巾擦嘴，动作优雅，掏手机看看时间，出乎意料的说：可是，我并不认识你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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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幕也在我预料之中，往昔的伤痛总易使人变得偏激。她拒绝接受我，就是拒绝接受过去的痛苦。我需要有耐心的引导她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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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仍从食堂说起。因为正是我在七年前某个星期六中午的表现，才使她掩口发笑，继而揭开了我们相识的第一页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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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是在柔和的春季，晚春，一个上午，我都在使劲伸长鼻子，嗅一切在春风中乱窜的气味。那时我还不像现在这么孤独，我有一个朋友，王涛，他形容我的样子像发情的公猫。我嗅到风中裹着饭堂里炖鸡的香味，忍不住流下了口水，这一幕，正好落到文文眼中，她笑了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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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把我的回忆说给七年后的文文听：“那时，你转到我们班，还不太久。”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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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们班？”她伸手招来服务小姐，结账，一边心不在焉的问。我也要了点食物，边吃边说，“是，二一班，我们上初二。你那天穿粉红的短袖衬衣。本来，除了眼睛发蓝外，你并不吸引人，但有一点，我注意到了，你与众不同。”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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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示意我说下去。我便坦然说出隐藏在我心中很久的秘密：“那就是，透过薄薄的衣服，我看到你里面总穿着背心。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样，戴胸罩。”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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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的脸红了，但佯装镇定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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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说：“当时，你就是这么容易脸红，许多往事里，你都在脸红，你愿意听吗？”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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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又看看时间，微微一笑，说：“我还有点时间。听点故事也无所谓。”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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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知道，她的无所谓是故意装出来的，我不想揭破。又一次强调，不是故事，是往事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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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大约三十分钟的时间内，我又一次回顾那美好的过去，并以柔和的声音向她述说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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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——你笑我流口水，我不生气，反被你的笑吸引，继而借机与你亲近。后来，我谎称近视，得到老师批准，调了座位，坐在你的身边。那已是夏天的事情了。我们一起吃廉价的冰块，是用放了糖精和稀释果汁的水制作成的，我们将它嚼得咯咯作响，嘴冻得麻木，双手也被冻红。在课桌的隐秘的下面，我们紧握着手，互相取暖。我记得，你的手指既细，又长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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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离学校附近一里远有条河，两个小时的午休时间，我和别的男孩一起去游泳，脱光了衣服，在有点混浊的水里疯了似的嬉戏。我知道你正躲在河边的玉米田里偷偷看我。因为是我把你带去，并让你躲在那里的。我总回忆起你坐在我自行车的后座上回去时的情景，你脸红得厉害。你说是晒的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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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眼睛是最脆弱的器官。那次游泳，我感染了红眼病。眼睛怕光、流泪。当时的情景很有趣，我的眼睛发红，你的眼睛湛蓝，而我们却坐在同一张课桌上。你笑称两个妖怪坐在一起。至今，我对你的幽默记忆犹新；买眼药水的钱是你给我的。两块五毛钱。这点钱，你执意不肯让我还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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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如果你说往事仅仅是因为其具有这样（哪怕是小小）的戏剧性才会在我的记忆里留下浅浅的烙痕，那么你错了。对于你，即使不用刻意挖掘，往事的细节也总会不期而至，仿佛我的手指一直停留在回忆之门的把柄上。一不小心就会扭开它。它们一涌而来，而作为基本属性，时间、地点、人物都依旧新鲜如故。就在刚才，我推门进来之际，就被无意间冒出的一幕紧紧抓住：夏日午后，知了压迫性的鸣叫，墨绿色的树荫，红黄相间的马赛克墙壁，你的白色凉鞋踩得水泥地板叮叮作响，你抱着一摞书从教室窗前经过，最耀眼的是，你右耳边的几缕卷发，被树叶缝隙里的阳光照得金黄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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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在笑，我知道你在笑我这种文学腔调浓重的叙述，笑我文学青年的口吻。其实，我也觉得奇怪，我为什么对于这样的回忆有如此强烈的渲染欲望。以致于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具备文学家的素养。然而我是清醒而理智的，我明白，这一切，都是因为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太重。”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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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寿司店里的文文还在吃吃而笑。我沉静的看着她，慢慢吃食物。她不笑了。说，你很有趣！我擦擦嘴，问她：和七年前一样？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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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在我恳求，或是逼视的眼光下点了点头。她终于承认了自己的身份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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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种默契已经形成，至少，我是这么认为的。我们一起走出寿司店。天竟下起了雨。这为我们两个的并肩行走提供了契机。我买了一把伞。撑在我们的头顶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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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年前，我们有一个共识：伞下的世界，是一个最诗意、私密的空间。七年后我再问她，却有了分歧。她说：被伞及盘距在伞的上空的大片的雨水掩住的天空，具有强烈的晦暗色彩。她感到不适。下雨的天气令她视力下降，头脑昏沉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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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说，你一定是在怀念七年前，我们初恋时的天气。在夏季，空气中弥漫着丝丝清甜，它被风从校外吹来，学校的围墙上攀满爬山虎及其它我们无法识辨的青滕，金黄的麦子刚被收割，勤劳的农夫点燃它们的根茬，白色的烟雾斜斜的升上天空。在即将到来的暑假前夕，我感到有许多话要对你讲，于是小心谨慎的约你出去谈谈，地点在离学校有三里远的敬老院旁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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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文突然停下脚步，她说，是那种……那个乡镇敬老院吧？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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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想起来了。她稍稍歪着头，向我描述那个敬老院：那个敬老院不大，绿化得很好，幽暗、寂静，铁栅栏大门，里面有一堆老头儿和一堆老太婆，老头儿聚在一起下象棋，老太婆们围坐在花池边沿晒太阳。还有一些（通常是一个或两个）老人孤伶伶的坐在角落里，拄着拐杖，目光呆滞，若有所思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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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不是这样？她问我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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确实如此，我高兴的说，但你忘了那个敬老院最显著的特征，它的围墙上生满苔藓，墨绿墨绿的，许多人以为，那墙是用绿色的石头砌起来的。但我们却近距离的弄清了它的本质。那天下午，我们站在围墙前，相隔一米左右。在说话。但不是情话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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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的，你不敢。她呵呵发笑，又说，我们都不敢说，我们年龄还小，很害羞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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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说，当时，我们害羞的站立，嗅着远处农夫燃烧麦秸的香味，说着漫无边际的话，从我外公的黑色瓷夜壶的破裂到你奶奶稀疏的头发，每一句话都在向对方敞开自己以前独享的欢乐，有些欢笑是建立在对自己亲人的善意嘲讽上，毕竟，我们年幼的脑袋里还没有积累起太多的幽默话题。你笑时会掩住嘴，白皙的兰花指很好看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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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停下脚步，看着我，说，这么说，我们曾经很快乐！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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快乐总太快。我叹口气说，在我们快乐时，却不料我们的班主任，正斜跨在自行车上，在不远处的树荫下，一只脚尖点地，目不转睛，冷峻的看着我们。那天，他左手里还提着一只猪脚，他老婆刚为他生了第二个女儿，奶水不足，以为多吃猪脚就会解决这个生理难题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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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轻哦了一句。我继续说：幸亏第二天放假。但是，新的学期，我们仍分配在他那个班。他仍没有忘记那件事。开学的第二天，便分别找我和你谈话，与其说是谈话，不如说是威胁。我们都很害怕，但几天后，我明显感觉到，害怕的情绪已经被神秘的激动所取代——我们开始暗地里交往，在练习薄与课本里夹纸条，然后，通过一些比较友好的同学递给对方。这个时候，班主任已经把我们的座位调分开了。我常趁人不注意，长时间的观察你，我分明从你眼中看出，你和我一样，都从这种地下行为中，体验到难捺的亢奋，一种类似于胸腔中要飞出小鸟的感觉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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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已经一起走了很远，她停下来问我，要去哪里？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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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握住她的一只手，深情的说：我要带你去我那里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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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很诧异：难道你真的认为我是她，你应该能看出来：我是做“那个”的。我还要去上班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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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做那个的”，她这样向我暗示她的身份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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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的，我看出来了。我说，你确实是“做那个的“，你的服装暴露，性感，你浑身上下散发着诱惑人的气息，张扬着青春的力量，但你的面部，特别是眼角的细纹却表明，你很疲惫，早已厌倦这种生活，也就是说，你虽然是“做那个”的，但却有自己难言的苦衷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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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有点尴尬。站立不语，看着远方的雨水从路灯的光芒里落下，细碎得很，被照得雪白，像雪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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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说，其实我们这些从乡镇中学出来的学生又能怎么样？脚下的途径毫不明朗，即便是大学毕业，当你毫无背景，毫无交际资源，在大城市里生存，还不是一样压抑、困难、受鄙视。因此，相对而言，去“做那个”，是比较光明的前途，用两三年时间积累起一点财富，然后，就可以做正当、体面的事情。当然，“做那个”的前提是你必须有勇气，有牺牲精神，有坚韧的毅力经受得住耻辱心的干扰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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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观点引起她的共鸣，她轻轻的嗯了一声，挽着我的手，轻声说：走吧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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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拦了一辆出租车，来到我的住处。

嬉皮士 · 发表于 2006-11-27 01:56:05

我打开CD，听阿姆斯特朗的爵士。冲了速溶咖啡，递给她，和她并肩坐在沙发上。灯光是温暖的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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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扫视四周，看了看书架里塞满的书，诧异的问：你很喜欢看书？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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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的。我有时读点书，想在书中找寻些幽默，以便暂时的愉悦孤独的心。比如，昨天晚上，在韦斯特的书里，我还发现了有趣的句子：当没有钱去找姑娘时，就应该为她作诗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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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的笑不是被这俏皮、尖锐的句子逗乐，而是为了掩饰她对韦斯特的毫不知情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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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便说，你的羞涩样子告诉我，你还是像以前一样，不喜欢读书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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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呵呵发笑，说，还讲你的故事吧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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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认真的纠正她，那不是故事，而是我和你的往事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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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被我的庄重感染，说，是，是我们的往事。你说吧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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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“事实上我们地下通信的快乐保持了仅两个多月便告终结。过错应该归咎于我。你知道，当时的我调皮，喜欢做恶作剧，有一次，我在一个同学的凳子上吐了一口痰。这口痰最终导致我们的柔和初恋被摧毁。那个同学，你应该记得，叫作王小伟。三年后，他沉溺于赌瘾，难以自拨，砍掉了自己的一根手指。当时，当他的屁股，准确的说是打了补丁的裤子，沾上我的痰后，他竟那么愤怒，一头冲进班主任的办公室，便揭发了我们在课本里夹纸条的行为。班主任来到我的课桌前，很快就从课本里翻出一张张纸条，有一张，还没有发出去。我记得很清楚，上面只简洁的写着：‘文文，病好些了吗？’你是在两天前感冒的。”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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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到她听得很仔细，我就继续往下讲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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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接下来是屈辱的时刻，我们无法在记忆里回避。尽管讲述它需要勇气。晚自习的时候，我们被叫进他的办公室，办公室里已经坐了七八位老师，我无法记住他们的名字，因为我不敢抬头。那些人坐在舒服的椅子上，喝着茶，抽着烟，听班主任向我们发出严厉的审问：什么时候开始？说过什么？做过什么？甚至问我们有没有亲过嘴。那群人发出可怕的轻笑。”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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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手在轻轻颤抖。她轻轻握住它，温柔的抚摸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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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那天晚上，我们并肩站在办公桌前，身后的门不停的被人打开，有人有意无意的闯进来。长麻子的班长也借故汇报班上有人捣乱，进来向我挤眉弄眼。班主任随他去了。其他老师依旧沉默，装模作样咳嗽几声。心不在焉翻报纸的声音，显得那么刺耳。我头脑发晕，只感到头旋地转，想倒下，又觉得小便不听使唤的流到裤裆里，但这并不是真的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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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后来，我们背对背写检查，那些老师在抽烟，烟雾呛得我眼泪直流，鼻涕狼狈不堪的不停冒出。他们的面孔在烟雾里模糊不清，但又不时凑到我们身边，向检查书上瞄几眼，发出一声轻笑，像老鼠偷偷溜进门缝，那轻笑使我一阵阵发晕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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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第二天，我们两个人的检查书被班主任在课堂上念出，还有我课本里那些舍不得撕掉的纸条。他一个字、一个字的念，夹杂着他的评论、感慨、阐释、训斥、教导，引发全班同学的哄堂大笑。他板着脸大声吼叫：笑什么？不许笑！我把头抵在课桌上，侧着脸往窗外看去，透过泪眼，才发现，原来冬天已经来临，树木的枝丫上几乎没有一片树叶。风将大路吹得光秃秃的，黄色的灰尘漫过来，又扬过去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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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病了很多天，是你父亲帮你请的假。他来时，很多同学都吵嚷着去看，他穿着灰色的中山装，走得很慢，踽踽的穿过校内的碎砖块小路。他与班主任在办公室里谈了很久。然后又踽踽离去。他走出校门时，看到对面一棵枯死的小树下，站着一个穿蹩脚小西装的少年，他们眼光对视一下，随即分开，然后他在我的视野里消失。那个少年是我，我本想问他，你的病好些了吗。但我没有勇气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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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重新出现在校园里时，有了一件崭新的羽绒服，鲜红色，一种张扬的颜色，与你脸色的苍白形成强烈的对比。从某种意义上说，我恨你，恨你穿这种显眼的衣服。我觉得你的这件衣服暴露了我们的耻辱。我的意思是，你应该穿灰色，平凡的衣服，像我一样，我们没有资格，或者，也不敢惹人注目。但你始终穿着那件像火一样燃烧的衣服，一天天在教室里出现和消失。你形成一个气场，令大家畏惧，无人敢与你接近。你的脸上没有笑容。我们再没有互望过一眼。你穿鲜红羽绒服的印象，也仅产生于我在上课时间偷看你的瞬间。”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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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《圣经》中的该隐额头上有个标记，这真是深刻的隐喻。我觉得当时的我们身上也被漆上了标记，耻辱的标记。我们不得不沉默、孤独。即使我想开心些，也总感到，有严厉、嘲笑的目光在背后死死逼视我。”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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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突然问我，“这个时候，你想起……我时，是什么感受？”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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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想了想，说：“是怜悯与绝望。只是感觉到再也没有跟你说话的可能性。但是，我没有想到，在寒假即将来临时，有一天下雪，下午下课，你一反常态，并没有马上离开教室。我感觉到了什么，于是，也磨磨蹭蹭，最后的几个同学看到这种情形，互相做个鬼脸，一涌而出，教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了。我坐在那儿不动，心怦怦乱跳。你终于走过来对我说，‘今晚在老地方见。’不知为什么，我的眼泪流了下来。这时，窗户外响起一阵哄笑，很多同学的脸，带着兴奋的红晕，在那里乱糟糟的挤撞。我突然感到莫名、深入骨髓的恐惧。”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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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晚上见面了，在老地方，乡镇敬老院旁。雪早停了，月亮像个雪团，被投掷到空旷的天穹，它仿佛以缓慢的速度向某一个方向飘动，孤单、洁净、轻盈——它显得几乎没有什么重量。湿淋淋的。我们有时会看看它。盲无目的、沉默、脚下沙沙作响的走着，走了很远。好几次我想打破僵局，但都哽住。最后，终于吐出三个字：对不起。我们不约而同的哭了。我们笨拙的抱在一起。你的鲜红羽绒服很厚。我用力挤压它，以便更真实的搂住你。”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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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后来，我们靠在野外的麦秸垛上，坐下来，想让它为我们抵御寒冷。那晚实在太冷了。我能感觉到你的颤抖。远处的村庄里不时传来狗吠声。四周死寂，大地像裹尸布一样的白，在远处与黑夜交融在一起，那场景使我感到陌生、遥远、虚幻。”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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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搂抱着，却始终没有温暖。你也一样。我的脸不小心触到了你的脸。你在发烫。不知道当时是几点，我们都没有手表，哪怕五块钱的电子表。我们会被冻死的。害怕之余，突然想到镇上的公路旁有一间简陋的旅店。于是，我们就缩着脖子一起去那里。幸亏那里还没有关门，老板娘热情的关掉电视机，向我们打招呼。你躲在我身后，头低得厉害。老板娘发出可怕的呵呵笑声，拿着一大串哗啦作响的钥匙，为我们开了一个房间。付了十块钱的房钱后，我手中仅剩下五块钱，我觉得应该对你好一点，于是为你买了两包方便面和一瓶健力宝。”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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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年后的文文突然笑了。我对她的态度很不理解。便提醒她，“你也许忘记了当时生活的艰苦，每个星期，除了十几斤饭票外，家人只会给我两块钱的生活费。那十五元钱，我攒了很久，本来准备在春节前夕为你买件礼物，然后悄悄塞在你课桌里的。”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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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文肯定是记起来了。她主动吻我一下，说声对不起。然后，她让我等她一下，她想洗澡。我为她放了水。递给她一件鲜红的女式睡衣，“我知道你迟早会出现，我为你准备很久了。” 她愣了愣。接了过去。我站在卫生间外，点支烟，倾听着哗哗水响，嘴角浮起笑意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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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穿上鲜红睡衣的形象正符合我心中所想，线条凹凸有致，浑身散发着香气。我深深的吸了口气，让她的气味进入我的肺，她坐在我身边，让我继续讲述我们的往事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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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那个房间潮湿不堪，墙壁上满是淫秽的涂鸦，一盏昏黄的灯泡上挂着蛛网。我们掀开单薄的被子，和衣躺在那里，我很快坠入梦乡，却做了一个恶梦醒来。惨黯的灯光下，你痛苦的望着我，你很冷。我也一样全身冰凉。我起身去找老板娘，以便让她为我们加床被子。但是她不知跑到哪里去了，四周一片漆黑，我摸索着去大声叫她，没有回应。钟表的声音，却不知在哪里嘀嘀嗒嗒的响。我们只好又搂在一起互相温暖。过了很久，你突然小声的说，你想上厕所。其实我早就想去了，但却不好意思说出来，只好强忍着。而你，肯定是忍不下去了，才说出来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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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那个简陋的旅店只有一个公共厕所，砌在院子里，上面用石棉瓦随意盖着。你走进去，里面黑洞洞的。你害怕，我只好和你一起进去。最后，我们蹲在相邻的两个厕位上，在黑暗中，各自排泄。我努力控制，不让自己的小便发出响声，可你那边的“咝咝”声却清晰无比的传到我耳朵中。我羞耻难忍，却又激动不己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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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决定冒险回学校将我的被子拿来。那是我外婆为我做的。厚实、温暖。你的嘴唇已经发青发紫。如果不多盖一床被子，肯定会冻死的。在快步跑回学校的途中，这个意识在我脑海中不断撞击。学校的铁大门已经落锁。我绕着围墙走了一会，来到一段比较矮的地方，终于翻了过去，只是上面镶了不少碎玻璃，我的手被不小心割破了。幸好散发着臭味的寝室里的门顶得不紧，我小心翼翼的推开它，挟着被子就往外跑，临爬上围墙时，有一根手电的光柱“刷”的照住了我。清脆的叫喝声打破夜的寂静。有人追我，我害怕得骨头都酥了，我感到已经有人抓住我的头发，死劲的往后拉。但却没有。我侥幸翻过墙壁。往四里地之外的旅店跑去。在那一段路途中，我总无法摆脱眼前的一个幻象：推开门，你已经全身僵硬的死去，我扑到你身上，大声嘶叫你的名字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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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这床被子确实温暖。我们躺在下面，不知什么时候都把衣服脱了，赤裸裸的抱在一起。我在你身上，虽没有进入，却感觉到已经融化。那时你根本不知道男女生理上的区别，所以你当时没有察觉。后来，你触到发粘的液体时，突然以厌恶的口气说我脏。你肯定以为那是尿。我无法分辩。以极重的负罪感用我的衬衣为你擦去——我们身上的纸巾已经在厕所里耗尽。”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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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完这段话时，我和文文已经在床上。鲜红的睡衣下面没有内衣，她很湿润。她说，这故事，不，往事感动了我。她轻轻的咬着我的耳朵，你叫我，你叫我的名字。叫我文文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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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俯下身去，轻轻的叫了几声，刚开始时不太习惯，然后，我大声的叫。她也大声的应答。配合得很融洽。同时，我们的身体像放浪的树叶，被大风吹得飘荡欲飞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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事后，她告诉我她的感受。像某一年她去海滨游泳，脖子以下部位浸在水中，心脏感到压抑，海浪一阵阵的涌过来，使她忍不住想随它飘浮而去。然后，她问我：“然后呢？”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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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告诉她往事的“然后”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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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们后半夜都没有入睡。你突然想起什么，问我是否会怀孕。我告诉你不会。然后我们穿上衣服，靠着肮脏的墙壁坐起来。把被子拥在胸前。沉默着。外面起了风，越刮越大，干枯的树枝呜呜作响。我的脚不小心碰到你的脚。两人都慌忙移开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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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这个时候，你突然对我说：‘你给我钱！’你的话直接、生硬。痛苦超过了我的诧异。我呆着没动。过了一会，你开始细心的搜我的口袋。我真希望它在那一刻成为取之不竭的聚宝盆，不管你要钱的动机是什么。但除了一支旧钢笔之外，你一无所获。你收手，靠在离我稍远的墙壁上，看着我。你的目光很虚幻，什么神情都没有，却又包罗万象。我不知道我眼中有什么神情。反正，尽管我怯懦，不敢与你对视，但目光却中了魔，无法与你的目光分开。过了很久，我感到双方眼中的冷意。我终于怯退，因为我曾在检查书中，违心的写出与你交往的悔意。尽管你也写有同样的内容，但我认为，叛徒是我，而绝不是你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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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第二天早上，我再三劝你，你都执意不去上课。我自己回学校了。忐忑不安。中午，我骑自行车去找你，却只把自己的被子带了回来。你不见了。一连几天，我费了很多周折打听你的消息，都没有收获。直到春节过后，才得知，你跟别人一起去了南方。这时，我才明白，你要钱，是为了离开家乡。你和我一样贫穷，连二百元的路费都无法筹到。从那时起，我就被内疚折磨：我欠你二百元钱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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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过了春节，我昏昏沉沉的过一个春天，暑假，我借些钱去南方找你。南方跟我想象的不一样。它很快吞噬掉我身上所有的钱。我无功而返，因此知道你在那里的生存压力很大。我常为你担心。但我一直直没有见到你，直到今天。”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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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又开始做爱。非常投入。像淫荡的动物，仿佛要把对方压榨干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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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来。我沉沉的睡去。恍惚中，似乎有人在摸我的脸。是文文。天亮了，她在抽烟。地上有不少烟蒂。后来，我们平静的看着对方，就像两棵树，用深陷到大地之下的根须，进行着一种心照不宣但又毫不外露的交流。然后，她突然把烟丢在地上，凶狠的把它踩熄。大声说，我走了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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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飞快的穿衣服。我问她：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，不走不行吗？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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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没有作出回答。而是找了一个塑料袋子将那件鲜红的睡衣放进去。她要把它带走。“你给我钱！”她重复着七年前的语气：直接、生硬。她直接拎起我的衣服，搜出钱包。她抽出两百元钱。扬了扬说：“你欠我的，已经还给我了。以后，就把我忘记吧。”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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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后，她关上门，走了出去。她走得非常快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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等她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时，我才想起，有一句话，非常重要，我忘了对她说：“我在撒谎，对你说了一夜的谎。我向许多人撒过个谎，没有人相信，但你相信，我看得出来。”

张臂揽月 · 发表于 2006-11-27 04:15:09

太长了，我眼睛酸了，还不错

我爱水晶球 · 发表于 2006-11-27 06:55:01

又是一个悲剧啊,很有感触啊!
尽管悲剧让人心里会有心疼的感觉,
我还是觉得悲剧更能给人们启示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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柔和与放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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